次日,生追忆昨夕之事,自疑有获。然每思遇事多参商,愈不自足。乃作《减字木兰花》词以记之。曰:
“春宵陪宴,歌罢酒阑人正倦。危坐中堂,倏见仙娥出洞房。博山香烬,素手重添银漏永。织女斜河,月白风清良夜何。”
次日晨起,生入揖妗。既出,遇娇于堂西小阁中。娇时对镜画眉未终,生近前谓之曰:“兰煤灯烬耶,烛花也。”娇曰:“灯花耳,妾用意积之。”生曰:“愿以一半丐我书家信。”娇令生分半,生举手油污其指,因请娇曰:“子宜分赠,何重劳客耶?”娇曰:“既许君矣,宁惜此。”遂以指抉煤之半以赠生,因牵生衣拭指污处,曰:“缘兄得此,可作无事人邪?”生笑曰:“敢不留以为质。”娇因变色曰:“妾无他意,君何戏我!”生见娇色变,恐妗知之,因趋出,珍藏所分之煤于枕中,因作《西江月》词以记之,曰:
“试问兰煤灯烬,佳人积久方成。殷勤一半付多情,油污不堪自整。妾手分来的的,郎衣拭处轻轻。为言留取表深诚,此约又还未定。”
自后生心摇荡特甚,不能顷刻少置。伏枕对烛,夜肠九回,思欲履危道以实娇心而未获。
一日,暮春小寒,娇方拥炉独坐。生自外折梨花一枝入来,娇不起顾生。生乃掷花于地,娇惊视,徐起以手拾花,询生曰:“兄何弃掷此花也?”生曰:“花泪盈晕,知其意何在,故弃之。”娇曰:“东皇故自有主,夜屏一枝以供玩好足矣,兄何索之深也?”生曰:“已荷重诺,无悔。”娇笑曰:“将何诺?”生曰:“试思之。”娇不答,因谓生曰:“风差劲,可坐此共火。”生欣然即席,与娇偶坐,相去仅尺余。娇因抚生背曰:“兄衣厚否?恐寒威相逼也。”生恍然曰:“能念我寒,不念我断肠耶!”娇笑曰:“何事断肠?妾当为兄谋之。”生曰:“无戏言。我自遇子之后,魂飞魄扬,竟夕不寐,汝方以为戏,足见子之心也。予每见子言语态度,非无情者。及予言深情味,则子变色以拒我,谅孱缪之迹,不足以当雅意。一言之后,余将西骑矣!子无苦戏我。”娇因慨然良久,曰:“君疑妾矣,妾敢无言。妾知兄心旧矣,岂敢固自郑重以要君也。第恐不能终始,其如后患何?妾亦数月来诸事不复措意,寝梦不安,饮食俱废,君所不得知也。”因长吁曰:“君疑甚矣。异日之事,君任之。果不济,当以死谢君。”生曰:“子果有志,则以策我。”娇未及答,俄然舅自外至,生因起出迎舅。娇乃返室,不可再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