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曰:“多子孙甲。”其字款行列,既迥乎与他片甲骨不类:其语尤不似殷人所出,在《后编》全帙中,此片独触目觉异。今虽不敢断言其赝,然亦未敢决信其真。总之,当在阙疑之列。即为真者,在传世龟契万余墨片中,仅此一见。亦足以证商人之薄“子孙”观念矣;况尚在疑伪之间乎。
更进而考商之彝器。殷器之流传至今日者,除乾隆时敕撰《三鉴》所定时间,多不可恃外,合近世各家著录,不下八百余器。罗氏《殷文存》所集,得七百五十八器,大略备十之八九矣。罗氏审别标准,自序有云:“考殷人以日为名,通乎上下,此编集录,即以此为的。其中象形文字,或上及夏器?日名之制,亦沿用于周初?”其的大抵近是。其云“日名之制,沿用于周初。”尤为通论。盖一种制度,行之既久,断不能截然而止也。即此《殷文存》七百五十八器中,惟二器见“子孙”字,谛审之,皆周器也。其一器云:“叔向父,其子孙永宝用。”(《殷文存》卷上页十四)其第五字罗氏误释为“母辛”二字,故亦侧于商器。其实为一字,非二字;且从“女”,不从“母”也,“”即“姒”,亦即“辛姒”,亦即“莘姒”也。《诗·大明》:“缵女惟莘”,《毛傅》曰:“莘,大姒国也。”《正义》云:“妇人所系,国姓而已。姒是其姓,则莘是其国。”王符《潜夫论·志姓氏篇》云:“禹为姒姓,其后分封,用国为姓,故有辛氏。”是此敦之“姒”,正与太姒同国同姓。最早即以是为太姒之兄弟行,及其既死,而其子为作祭器,亦当在成康之时矣。且殷器记名,亦有定例:曰“且□”,曰“父□”,曰“兄□”;或云“且日□”,“父日□”,“兄日□”,传世七八百器中,无一紊者,从未有作“叔□父”者。《士冠礼》云:“曰伯某父;仲,叔,季,惟其所当。”自是周制;故“伯□父”“叔□父”,在周器则时见之矣。此器之为周器,明白太甚,不徒文字气韵之逼似而已也。又一器云:“豚父庚宗彝,其子子孙孙永宝。”此亦周器明甚。殷器铭文定例。称所铸器曰“彝”(十分之七八),曰“宝彝”(十分之二三),曰“宝彝”,曰“宝鼎”,曰“宝鼎”(均百分之一二),亦传世数百器中,无一自紊其例者,(此皆治金文者必具之通识,而前人鲜留意及此者)从未有“作宗器”之铭。(殷人遗器,多饮器而少祭器;可以见殷俗沈湎于酒,故周初训谟,谆谆以止酒为诰。祭祀之繁,繁于周代宗祧法已行以后;故周代祭器极多,殷之祭祀,自不及周也。)故此器,又后于叔向敦矣。除此二器,皆为周器,一时误入以外,其他数百真殷器中,绝不见一“孙”字矣。而如等状,则明为龟形。《说文》云:“古者,货贝而宝龟,周而有泉。”是商时即以龟贝为泉,故得龟即喜而铭器,以志庆也。宋人释为“孙”“子孙”,则于形,声,义三者,无一而可,匪夷所思,误逾鼠璞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