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次结集重版的九部长篇小说里,《望月》是我的长篇处女作,最初发表于1998年,那时我已去国离乡十二载,经历了漫长的求学谋生过程,终于在多伦多安定了下来。而《劳燕》则是时间线上离现时最近的一部小说,发表于2017年夏天,那时的世界还处在新冠疫情来临之前的“正常”秩序之中。这两本书之间,间隔的是几乎整整二十年,这二十年大致呈现了我曲折的海外写作发表之路。
作品发表时我所感受到的兴奋情绪都不太能持久,基本只维持在新书上市的宣传期。每写完一部,我就很快把它忘却了,目光已经转移到下一个兴奋点。我一路写,一路丢,像个喜新厌旧的负心汉,征服即是遗忘。而现在,当我的小说排着整齐的队列集体出现在我面前时,我感觉恍如隔世。记忆只是潜藏而已,并未枯死,所以轻轻一掸灰尘,属于每一本书的色泽和气味立即重现,我一一想起了锻造它们的过程。
《望月》是刻骨铭心的,因为那是我在走完漫长曲折的求学谋生之路后开始写的第一本书。在写作的过程里,我被诊断患了绝症,经历了两次手术,当时以为这是我留给世界的第一本也是最后一本书。当年我曾经如此无知,竟天真地以为我的存在或离去会给世界留下一个印记。最终我活下来了,又写了很多书,无论哪一本对世界都没有产生任何改变。太阳照样升起,海洋未曾枯竭,但是我却懂得了一个简单的道理:我用来写书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,是意外的礼物。我为每一个日子感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