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
马琴将和泉屋市兵卫撵走后,一个人靠着廊柱,望着小院里的景致,肚里的火还没消,想法儿极力压下去。
阳光洒满一院子,叶子残破的芭蕉、快要光秃的梧桐、青青的罗汉松和绿绿的竹子,暖洋洋地一起领受这只有几坪[14]大的秋色。这边,净手钵旁的芙蓉花,七零八落,只剩了寥寥几朵。对面,种在袖篱[15]外的桂花,却依旧香气袭人。老鹰的叫声,清脆如笛音,时不时自蓝天远远飘落下来。
面对自然,他不由得想起人间的卑劣来。人之所以不幸,就缘于置身这卑劣的人世间,为卑劣所恼,连自己的言行也随之变得卑劣起来。就在方才,自己不也把和泉屋给撵走了。撵走人这种事,当然不是什么高尚之举。可是,对方实在卑劣,自己是给逼到那一步上的,非那么做不可。结果,就那么做了。那么做,只能说明自己也变得卑劣起来,跟市兵卫是半斤八两。换句话说,自己身不由己,已然堕落到这个份儿上了。
想到这里,他记起前不久发生的同样一件事。去年春天,有个叫长岛政兵卫的人,住在相州朽木上新田一带,写信给马琴,要拜他为师。信上称,我自二十一岁耳聋,便决心要以文章扬名天下,直到二十四岁的今天,始终潜心于写作。不用说,我是《八犬传》和《巡岛记》的忠实读者。不过,待在乡野,对修业习艺,总归多有不便。因此,能否到府上来,收留我权当门客?另外,我还有够出六册书的小说原稿。敬请斧正,并代觅合适的书局出版。——信的大意如此。在马琴看来,对方这些要求,全是一厢情愿的如意算盘。马琴苦于视力不好,知道对方耳聋,便生出几分同情。于是,回信说,所求之事,碍难接受。马琴如此着笔,按说是够郑重其事的了。岂料对方回信,从头到尾,除了谩骂,就没别的。